清晨,空气疏冷,宋没用一家出发了。族人木木然,杵在岸边,渐成几条细影子。有条影子不停挥动手臂。是榔头的母亲,佝偻着背,缩着脖颈,仿佛脑袋直接支在了肩膀上。榔头眼睛热了,朝明昧不定的地平线,吼起一嗓子。
——任晓雯《好人宋没用》
”
任晓雯,1978年生于上海,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毕业,获硕士学位。1999年开始发表作品,出版长篇小说《她们》《岛上》、短篇集《飞毯》等。部分短篇小说被翻译成英语、意大利语等。《岛上》由翻译家陈安娜翻译为瑞典语出版。
长篇小说
好人宋没用
任晓雯
凡劳苦担重担的人,可以到我这里来,我就使你们得安息。
第一章
1
宋梅用,本名“没用”。
当她两岁时,逢了大荒年。全家被饥饿赶逐,从阜宁摇着艒艒船,经由运河,停在苏州河畔。起先住在船里,船身开裂,就上岸来。捡几根毛竹,烤成弓形,搭起“滚地龙”。帆篷为顶,草苫做门,地上铺一层稻草棉絮。外头落雨,里头跟着泥泞。母亲让孩子们捡拾芦苇、麻袋、碎砖、木板、铁皮,和了泥巴,反复修葺棚顶。
怀宋没用时,母亲逾四十,生过六女三子,夭了五个。她浑身关节痛,手指发黑变形,走起路来,拖着两只扁脚,洗衣服都蹲不住了。男人揍她。一边揍,一边从后面干她。他在外头姘了个女人,并不隐瞒。“你的都松了。”他当着孩子们说。
她曾掿着洗衣槌,追打那野女人。野女人奈她不得,转拿男人出气,抓破他的面皮,哭诉一场。男人步子带风地回家,见婆娘在河边洗头,一脚踢落下去。她自己扑腾上来,从此染了大喘气的毛病。说话怏怏的,时或狂咳,咳得颊颐浮肿。
她把对丈夫的怨怒,转嫁给儿女。打得找不到好皮肉下手了,担心小白眼儿狼们记恨。便撮一碟蔗糖,烹几只红薯,筷头叩击碗沿,“妈妈自己不吃,省给你们吃。以后要待妈妈好。”孩子们抓抢着,烫着,噎着,咬着舌头,顾不得理她。她即刻心疼起口粮。
活得太腻,等死的日子又太长。风里长刺的季节,她以为终于绝经,却是再次怀上了。她骂丈夫像条野狗,只知下种。她趴着睡觉,用洗衣槌碾压肚皮,站在洼地上单脚跳。听闻吃泻药管用,便也一试。拉得肠子快流下来,那团肉依旧牢牢吸在腹中。
一日,往地头走,忽有便意,腰里一酸一酸的。探一把裤裆,果然湿了。她咧开嗓子,喊“大丫头,大丫头”。大丫头正拾柴,一听,懂了,扔了柴火,往接生婆家跑。
生产几乎要了她的命。每次宫缩汹涌,她都厉声诅咒这个孩子。男人踱进踱出,骂骂咧咧,“有力气叫,没力气生。”几个亲戚在褥边围观半日,闲闲散去。大丫头帮忙换盆水,洗毛巾。两个小的顾自玩耍。
她都意识不到。人家拖她,就坐起,人家摁她,就卧倒。使力使得眼珠快爆了。熬到第八个时辰,接生婆在她腿间依稀看见脑袋。一拽不出,便捏断孩子锁骨,缩小了,抠出来。
婴儿宋没用,瘦得肚皮一褶一褶。母亲将她扔在旁边。少时,不忍,揪起自己的奶头,戳在她嘴上。父亲盯一眼乳房,它们像两个漏得差不多了的水袋。扭头道:“她咋不吃,是不是快死了。”“死了最好,省得费粮食。”母亲将稀汤样的奶,滴在她人中上。宋没用闻着味儿,双唇一嚅,活了过来。
2
夏杪,起洪水,作物殆尽。仲冬时节,族人聚会。各家口粮归作一处,反复筹算,只够吃百来天。离下次收成尚有半年。宋没用的父亲排行老大,性格最硬,被唤作“榔头”。由他出门讨生计。携妻子、儿女和老太太。带了生铁锅、燃火的玉米秆子、夜间蔽身的大芦苇席。推着独轮车,挨村要饭,往镇江去。
途经一处田地,老太太不肯挪步了,“这里风水好,让我死在这里吧。”她已活得不知岁数,却牙齿一颗不落,嚼起东西来,嚓嚓响。“人老了,没用了,让我去吧。”他们随意劝几句,留下她。一起留下的,还有宋没用。老太太将曾孙女夹在腰上,仿佛是一卷物事。
走出一二里,大丫头说,听见婴儿哭。母亲扇她一掌。又过半里,榔头甩了车把,跺脚道:“我一大男人,难道养不活个小把戏。”返回田间。稻茬儿染了霜色,缟白缟白的。稗草、牛毛毡、野慈姑、眼子菜,被踩扁了,便往扁里长。榔头呼寻一晌,正欲离开,见畛边一角熟悉的土布颜色。宋没用在杂草中,睡得正死。他揸开五指,一提溜,搂紧幺女。
他们继续往前,至清江浦,稍稍安顿。榔头找不到工作。全家挤上难民船,沿长江流离。在粪便秽物中吃睡了半月,被一纸官令驱
赶回乡。族人不乐,有个弟媳说:“大哥不是最能的吗?怎就回来了?搞得大家没法活。”榔头耳轮赪红,不语。
冬天过去了,全村饿死二十几人。榔头的大儿子,到隔壁村子偷食,被打残。不肯说是谁打的。苦挨数日而亡。母亲将蜡烛包扔到床尾,踢一脚道:“该死的不死,不该死的倒死了。”土布散开,宋没用滚出来。皮肉干缩,颌骨凸棱,跟个小老太似的。母亲哭号片刻,见她不动,便抓回怀里,使力拍晃。终于,宋没用嘴唇稍稍一咧。“小讨债鬼,还没死啊。”母亲掏出乳房。
岁余,又发洪水,榔头起念离开。听闻上海遍地钞票,很多老乡都去了。有个远房表姐,已在那里安家。他向父母索了一条艒艒船,用麦秆加固顶篷。将自己那份盐碱地托给小弟。
水声冗乏,晨昏交接,一船人忽盹忽醒。二丫头吐得满嘴苦胆汁,下巴都脱臼了。母亲一开口骂她,小儿子就笑。他现在是唯一的男孩。父母开始稀罕他,将他养得脸圆了,还把他的名字,从“狗蛋”改为“大福”。宋大福玩水、翻弄包裹、扯姐姐们的头发。实在无事可做,便趴在舷边,浸一只手,划小桨似的。河面顺着掌侧破开。那手倏然一勾,一指,“爸,妈!”
艒艒船猛烈摇晃。宋没用惊醒了,见家人往前挤。金利源码头渐驶渐近。樯桅如林,沙船密匝匝挨挤。哗响的西洋汽轮船,让她的哥哥姐姐惊作一团。英国军舰正在入港。烟囱、炮管、彩旗、白制服水手。母亲敛了敛衣衽,鼻子齆得透不过气。父亲喊道:“大上海到啦,赚钱吃饭去!”
全家换起体面衣服,系住船,踏上陆地。身体里仍然一漾一漾,宛如蹚着看不见的水。这是个油栈码头,填高之后,砌成混凝土驳岸。一桶桶洋油,等着被卸下,分运,送往各地。跳板、板车、运垃圾的马车。码头工人穿梭其间。父亲留意到,他们衫裤上没有补丁,“这活我也能干。”他的婆娘张张嘴巴,出不了声。
父亲领头,哥哥姐姐排成一列,母亲背起宋没用押后。他们仿佛一队盲人,在这光色浓酽的世界里,摸着,探着,互相牵引着。走了一段,渐渐觉出,这辈子踩过的最平坦的路,就在自己脚底下。
西行,至城墙,街市如织。篾竹街、豆市街、花衣街、洋行街、咸瓜街。街街交通,铺铺相连。口音错综,人头如麻。山东的杂粮,徽州的纸墨,杭州的绸缎,绍兴的黄酒,宁波的药品,福建的漆器,江西的陶瓷,无锡的丝绵,广东的烟草。
一切能想的,不能想的。颜色、声响、气味,令人应接不暇。孩子们停在“西洋百货”。牙粉盒、三五香烟盒、伦敦洋蜡烛、英国机制棉纱线团,样样新奇。店主的绸领子上,现出一张肉脸。面皮不动,低垂的眼睑间,露一线黑眼乌珠,紧随他们移转。
柜台边,贴有老刀牌香烟广告牌,印了长衫礼帽的中国人,指着一盒烟。烟盒上是个大胡子洋人,披挂头巾,手拄弯刀,作海盗装束。宋大福舔舔嘴唇,伸手去摸。店主蓦地动起来,拍掉他的手,巴掌一翻,作势要打。榔头奔过来,兜头一掌,替店主打了。店主甩出一句上海话,他听懂了,是骂“江北猪猡”。榔头捏紧拳头,哈了哈腰,引家人岀店。
3
找到远房表姐时,天色已然玄青,楼顶镶了一丝粉。表姐穿窄袖短身袄子,不说话时,像个上海人了。她是“缫丝阿姐”,表姐夫在电灯厂,大儿当纱厂清洁工,二儿做扫地工。其余三子尚小,捡捡木柴。打算把四儿送去读书,其余都进纱厂。
榔头听着,默想自家前景。婆娘不停调整姿势,仿佛那把桐木椅子,硌得她骨头痛。孩子们缩头缩脑,失了魂似的。唯有宋没用不怯,在大人脚边蠕爬。
表姐夫高瘦,一大个鹰钩鼻,使得面相凉薄,“我是爽快人,有话直说,”他抽抽鼻子,“工
厂招人蛮挑剔的,喜欢年轻的,识字的,你夫妻俩条件差些。再讲了,上海这地方,其他都好,一样不好,就是屁股挪一挪,都要花钞票。学手艺啦,给工头送礼啦,对了,还得和老乡花费结交吧,否则谁来介绍你。加起来,少说三四十块银圆。”榔头不语。
表姐道:“你们有条船,要不先住药水弄。那里老乡多,找工作容易。实在不行,乡下土地还在,回头也有个退路。”
榔头仍不接话。一时安静。宋没用钻到床底,推开痰盂盖子,探头嘬饮。表姐拍她一下,拖将出来。榔头突然站起,稀里哗啦的,抓起几件自家的物事,顾自往外走。他婆娘“喂喂”两声,只得也站起,“姐啊,我们走了,别送别送。大福,糖拿好,谢谢表姑姑。”抱起宋没用。大丫头二丫头拿了余下行李。宋大福揣起两块梨膏糖,怕姐姐们抢,一径跑到前面去。糖放久了,糖纸粘连。他剥几下,剥不开,便连糖带纸头,塞进嘴里。
榔头已冲出老远,嘴里乱骂,“狗日的,臭婊子养的。”忽听表姐喊他名字,便立住,傲然挺起身板。
表姐喘吁吁追来,“你肯定心里怪我,我也没办法。很多亲戚找上门,有能力就帮了。你看这城里房子,租金贵得要死。我家十平方米不到,花掉一大半工资……”
他摆摆手,示意别再说。
“你走得太急,我刚想送点东西,表表心意的,”表姐把一只煤油炉放在地上,又将两小包交给表弟媳,“三五件旧衣服,我家小囡穿过没几天。”
榔头道:“还给她,咱们啥都有。”
婆娘嘿嘿笑。
“知道你们有,再拿几件,也不吃亏呀。”
榔头冷着脸,不吱声。婆娘让大丫头收好衣服。
表姐道:“你们今天吃过饭吗?本想留你们吃饭的。”不待回答,又道:“上海流氓多,你们多当心。尤其十六铺陆家石桥那里,警察也管不了。”
“怕什么,要钱没有,要命一条,”榔头扭头呵斥婆娘,“怎么还不滚,杵在这儿讨人嫌。”
妻儿们快步跟住他。出了弄堂,扭头回顾,表姐已不在。婆娘顿时慌了,迷路似的,兜兜转。几个孩子跟着转。榔头吼道:“乱个什么,都给我往前走,别朝后头看。”
他们过南京路,沿外滩,几次搞错方向。霓虹灯渐次明亮,闪烁流转。榔头感觉不真实,继而自卑了。他往暗地里溜。一刻怕家人失散,下令跟紧些。一刻担心过于瞩目,又命分散开。时或呵一声:“东西都拿好,别丢了。”渐走得疲乏。满面油尘,脚步错乱。婆娘又喘又咳的。宋大福更是眼皮一耷一耷,几次撞到电线木头。
回十六铺,找到自家艒艒船,已是后夜。榔头举棹,向着西北,越划越荒阔。臭味浓稠起来,仿佛船底流的不是河水,是隔夜屎溺。婆娘忍耐不住,问去哪里,回不回老家。他说:“回去?除非我死了。”
苏州河折了一湾,浮现大片艒艒船。岸边几个衣衫褴褛的女人,就着月光洗东西。脑袋此起彼伏,像一颗颗没有刨净的土豆。
榔头问:“药水弄吗?”
有苏北口音“嗯”一声。
“你们别动,我去瞧瞧。”他收起缆绳,蹬离船舷,一脚踩进泥浆。
4
月亮扎进云团,天地暗下来。上头的星星,底下的豆油灯,跟针刺似的,刺出一点一点的亮。榔头脚高脚低,走几步,定住。耳郭一颤,听见人、猫、狗、鸡、猪猡。还有嗡嗡不明的响动,犹如水在煤球炉上,持续作声。
少时,月亮又出来。密麻麻的棚户,小丘似的垃圾堆,一洼洼的臭水坑,尽皆覆上一层蓝灰色。榔头瞪视良久。连日吊着的气力,泄空下来。面颊隐约作痒,一摸一手泪。他胸膛憋闷,必须张口震声,“娘为儿历经辛酸容颜改,娘为儿早生白发人已衰,娘为儿节衣缩食挑野菜,娘为儿望穿秋水盼成才,看今朝儿凯旋把乌纱戴,归心似箭回双槐,重见慈颜将娘拜,乐叙天伦笑颜开……”
这段淮剧《席棚会》,是跟唱香火戏的二伯学的。二伯跟他最亲,夸他聪明,说他会有出息。二伯五十五岁上,铙钹一扔,光着脚,满村跑,“阎王讨命来喽,做亏心事的别锁门哦。”两
个堂哥说他撞了邪,将他绑在猪圈里。榔头的母亲不忍,时常偷偷送吃的。
榔头一念至此,唱声哽咽。一条狗听得不耐烦,扯起嗓门,粗暴回应他。他脑勺一闷,栽在地里,糊了满脸泥秽。突袭他的人,乘势往他背上踩两脚。一时数人齐上,拳砸,掌掴,脚踢。榔头蜷了身子,双臂夹护脑袋。有人掏他衣兜。“我日死你个婊生的,只只口袋空的。”转手剥他衣裤。
远处起了呼啸。流氓们扔下他。榔头等一晌,确定他们跑远了,这才偏过脸,让鼻孔裸在空气里。呼吸之间,呛了脏水,咳几声。喉咙痛,气管痛,继而浑身痛起来。有那么一刻,他巴望永远躺倒。
夜风里裹了歌声,“吃水不清,点灯不明,走路不平,出门不太平。”他想起大女儿,也有这么清的嗓子。二女儿眉眼长得好,嘴巴灵巧。儿子十二岁,被全家惯着,霸得像个小浑蛋。男孩就该浑蛋一些,好在浑蛋的世上讨生活。还有宋没用,尚不会说话走路,似一块小肉疙瘩,但他已经不讨厌她。
他把儿女想了个遍,慢慢支起赤膊身子,一步一陷,往回走。光影混沌处,影影绰绰有人。是他的妻儿,早已下了船,站成一排等他。大丫头迟疑道:“爸?爸!”二丫头和宋大福跟着喊起来。其间一丝细嫩之声,“爸。”那是宋没用,生平第一次呼唤他。
5
榔头的戏唱得好,还会敲盐阜花鼓锣。从香火戏《魏徵斩龙》《刘全进瓜》《秦始皇赶山塞海》,到淮剧小戏《对舌》《赶脚》《巧奶奶骂猫》。一口高亮的淮调,唱得人乡愁百转,很快在苏北老乡中混熟。
有老乡推荐他当上更夫,每月五元工资。婆娘做点草鞋,贴补家用。还帮人洗衣、捡煤渣、分拣羽毛。兜着针线篮子,给黄包车夫和码头工人补衣服。分派儿女们拾荒,替人看车,捡橡皮球出售。
一日,远房表姐讨债。榔头方知婆娘为了借钱,曾跑去人家门口,垫了芦草,跪一整天。他用木柝敲她,“人家肯定以为是我借的呢,面子都给你落光了。知道他们势利,还给他们看笑话。”婆娘哭喊道:“你是个当家的,就赚这么一点点碎钱。家里五六张嘴,牙缝都塞不满,你让我去偷去抢吗?”
榔头羞愧了,越发揍她。少时,觅了份新工作。每日丑时下更后,接着拉粪车。拉过一晌,应聘扫马路。他嫌市里统发的红布衫工作服丢人。不久结识个小扬州,受荐去澡堂当临时工。修脚、捶背、端茶送水。活计轻松,钱也多,还能趁隙盹觉。
两年后,榔头还清表姐债务,又抠省零余,打点工头。有烟厂老乡牵线。厂里多浙江人,苏北人只能进烟叶车间。工作重,薪水低,仅招年轻女孩。他盘算几晚,交了钱,把十七岁的大丫头送去。
他们开始有大米吃。吃大米的顿数,渐多过吃红薯。大腿浮肿消退了,荒芜的脑门上,重新生长头发。榔头气力一饱,便往别处溢。他找了相好,不小心弄出孩子。是个男的,头顶有两个旋。“双旋滚鸡蛋,长大做大官。”他疼爱幺儿,每天都去探望。渐渐彻夜不回家。
6
榔头家里的婆娘,窝了一肚子火。大孩子们打不动了,就打宋没用。她像对待一条狗似的,对待这个女儿。宋没用遍体瘀青疤痕,肩头洼了一块,是被鱼钩剜去的。她六岁了,只有四五岁模样。肩膀窄瘦,仿佛架不住脑袋了。
母亲塞给她一只小竹篮。她天不亮出门。每天拾的垃圾,能卖一二百文,偶尔四五百文。还到小菜场,捡取烂菜败叶。时或偷几捧新鲜的。人家怜她羸弱,不予计较。
宋没用不识路,经常晕头转向。她琢磨了个法子:倘若是左拐,接下来的路口,便连续左拐。兜兜转转,总能回到原地。她甚至搞不清左右,就区分为:拿筷子的手的方向,不拿筷子的手的方向。
宋没用边走边记:一家商店,一杆路灯,一个小摊子。熟稔后,尝试更远。她用三个月,走遍槟榔路、草鞋浜路、小沙渡路、劳勃生路。又花半年,走出第十三警区。她逐年长高,逐年往外走。
垃圾是宋没用的玩具。拾了一角碎布,便想象自己有件衣服。把碎布比在锁骨上,来回捋折,仿佛在整理领子。捡到一张废纸,便假装是钞票。塞进兜里,又掏出来,学着二姐腔调,对空气说:“老板,来罐白兰霜。”“老板娘,要盒双美人香粉。”她曾掘到半个骷髅头,表面发黄,顶端破一洞。洗了洗,当头盔玩。还曾穿过小半个上海,把整块涂磁漆铁皮拖回家,藏在邻居鸡棚里。那是宣传高档肥皂的广告牌。
宋没用最有感情的,是药水厂后门的大垃圾堆。拾荒的孩子们,蠕虫似的,爬上爬下,翻来拣去。宋没用上到垃圾堆顶,看到灰压压的草棚间,露出砖墙砖房,赭色的,褐色的,鸦青色的。那是工厂。窑厂、纺织厂、化工厂、机械厂,每一家都挑起烟囱筒。黑烟时而冲天一线,时而扬洒如旗。风向紊乱时,黑烟跟着乱,在筒口纠缠成团。
除了烟,还有水,从铁管子里滚滚而出。渗着泥,绕着棚,淤成臭烘烘的小浜。“棚户区,陷人坑;天下雨,积水深;脚下踩,陷半身。”小孩们一边唱,一边踩水玩。宋没用不敢玩,躲在用泥土填高的地坪上。母亲告诉过她,蚊蝇跳蚤,都是脏水烂泥变出来的。她怕没头没脑的小黑点,往眼眶、鼻孔、嘴巴里钻。还怕身上被咬出红痘痘,米粒大小,越抓越痒,直至血淋淋的。
7
榔头离开澡堂。澡堂是扬州帮地盘,新的扬州老大,看他不顺眼。榔头去面粉厂,做临时工,扛面粉袋。继而攒了钱,托着东邻蒋大哥,做起黄包车夫。蒋大哥和榔头,外加一对姓孙的高邮兄弟,从开车行的苏北老乡那里,合租一辆人力车。孙氏兄弟拉白班,他和蒋大哥拉晚班。榔头从面粉厂下班后,隔天轮流,拉六七个钟头的“车屁股”。凌晨几小时,出让给一个阜宁老头。老头六十二了,怕巡捕和乘客看出年龄,黑帽遮面,只露两只眼睛。
现在,除却面粉厂工资,每月能多挣十来块。偶遇乘客慷慨,单趟就有一块钱。他们那辆车,是工部局牌照,俗称“大照会”,可跑华界、法租界、公共租界。榔头满上海兜转。吃红灯时,和其他车夫斗嘴说笑。绿灯一亮,即刻抖起车杆,往前飞蹿。超过马车、汽车、自行车,蹭过穿制服的交警,直至被下一红灯拦截。
入伏后,面粉厂淡季。榔头睡饱了觉,闲暇花不完,就去茶室。聊天、打牌、听评弹。偶被邻居拉着打麻将,连输几场,不敢再赌。他知道几条巷子,有廉价鸦片窝。蒋大哥告诫碰不得——他以前的搭档,就让鸦片废了。
有阵子,榔头迷上“江北大世界”。婆娘说:“带上没用吧,让可怜孩子领领市面。”榔头不喜欢宋没用。她长得像她娘,枯瘪瘪的,仿佛从旧生活里走出来。哀求再三,勉强带上。婆娘嘱咐宋没用:“好好盯着你爸,要是他又见那狐狸精了,一定回来告诉我。”
榔头通常到法租界安纳金路。有时去八仙桥、宁波路、爱来格路、东自来火街、西自来火街。他怕女儿走失,拿麻绳系住她腰,一路牵着。
江北大世界,把戏多得不敢想。说书、车技、剑术、斗兽、驯猴、说唱、吞剑、气功、变戏法、独角戏、西洋镜、木偶戏、走钢丝、说因果、唱大鼓、现代话剧、畸人表演。还有江北戏班,街角随意搭个台,就开始唱起来。
宋没用最爱西洋镜。榔头交过两分钱,将她抱近小圆洞。她透过油污斑斑的放大镜,看见一个黑木匣子。里头有撑洋伞、戴窄檐帽、穿鲸骨裙的女人。拈着裙摆,站在田野里。缥碧的天,葱黄的地,深深浅浅的花。每一种颜色,都比真实世界的鲜亮。宋没用看得脑袋一嗡一嗡,感觉自己也活在了画境中。
8
榔头开始胃疼,时而拉稀,时而便秘。后颈起疱流脓,双目见光落泪。体力也变差。蒋大哥说,车拉久了,都有这毛病。婆娘却道:“被外头狐狸精掏空了吧。”
拉白班的孙家弟弟,被一个洋买办包下。每月发十块银圆,提供食宿衣物,另有小费。孙弟把私人包车牌照租给蒋大哥。蒋大哥很快有了私人熟客。是几个妓女,假装成良家,在“上只角”坐车闲逛,寻觅金主。偶有巡捕查车,就让嫖客冒充是包车的东家。
拉上“野鸡车”后,每月能挣四五十元,扣掉三元牌照费、七元伙食费,约抵小学教员薪水。蒋大哥拆掉滚地龙,建起草棚。棚顶是硬铅皮的,有木门和泥巴墙,墙上凿洞为窗。又搭出阁楼,每月一元,租给别家。还买了两件家具。一把椅子,略有高低脚,坐不安稳。一只柜子,旧得辨不出木色,抽屉仅能拉出一半。但它们是真正的家具,使得草棚子有了体面。蒋家小儿子,把要好的邻居小孩带回家,允许他们摸摸椅子,拉拉抽屉。
蒋大哥有三个儿子,都送去人力车夫互助会读书,自己也在互助会识字。他计划拼搏三年,攒够票子,做转租人力车的二老板。他将穿起长袍马褂,成为体面人。
婆娘问榔头,为啥不拉野鸡车。榔头说,怕被抓罚钱,“钞票还是小事,上次看到个拉野鸡车的,给逮着了,被‘红头阿三’拖到上街沿,一顿打。”“蒋家就没罚过钱,也没挨过打。”“那是他运气好。他是他,我是我。再说了,做人能一辈子靠运气吗?”婆娘不语,转头在孩子们面前嘀咕,“胆子忒小,还算男人吗?也就欺负欺负家里人。”
9
腊月里,日本人疯起来。飞机嗖嗖,炸弹轰轰。宋没用觉得热闹,仿佛过年似的。母亲不许她拾荒走远。“听说闸北炸没了,南京路上在打枪。日本鬼子最爱抓小孩了,尤其你这样不听话的小孩。抓到以后,扯成两半,蘸着盐巴吃掉。”
少刻,母亲又嫌宋没用垃圾拾得少,更兼炮声扰人,便发起无名火,将小女儿饿一顿,打几下,推出去,“别回来了,让日本鬼子吃了你。”宋没用跪在黑夜里哭。嗓音哑了,便嗯啊抽噎,半昏半睡过去。后夜,大姐出来,抱她回去。给她擦脸,擦手,盖好被子。
大姐二十四岁了,烟厂老员工。烟叶车间湿热,满是灰尘烟屑。蒸气是黄色的,熏得汗水也黄了,在衣服上淌成一道道。她开始像母亲一样,每日拖泥带水地咳嗽。她的相好给她买冰糖。他是盐城人,泥瓦工。母亲时或让他相帮干体力活,却迟迟不允婚事,“大丫头一走,这家就塌了一半。”
立夏过后,日本人消停了,天气倏然转热。蚊子比往年出得早,昼夜嗡嗡聒噪。宋没用捂着一身汗,等待再热一些,可以脱却棉袄,光了膀子乱跑。没有任何征兆地,瘟疫来了。
起先是蒋大哥家。大儿子低烧、胸闷、喉咙充血。依了土方,给他灌盐水去毒。二儿很快也染上。有人谣传,蒋秃子从“野鸡”身上得了病,传给孩子们,“别以为赚了几块钱,盖个大棚子,有啥了不起,凡事都有报应的。”瘟疫随了谣言,一传十里。钱家双胞胎、赵家大伯、孙家媳妇……人跟草似的,随势伏倒。
没有一家去医院。怕破费,又救不回人。邻里凑钱,请了个道士。道士用鸡血和了墨汁,说要画符驱邪。杀的是宋没用家的鸡。那只鸡冠萎缩的老公鸡,颈上挨了刀,疯叫着,扑腾着,满地跌撞。婆娘跟在后头嚷嚷,“为啥杀我家的鸡,招你惹你啦。”有劝道:“道士算过了,你家的鸡最灵验。”“要是不灵验,你赔我吗?”“怎会不灵验。乌鸦嘴,呸呸呸。”
也有说:“报纸老早讲了,这里公共卫生不好,容易得病,我看不是没道理。瞧瞧,猪圈挨着屋子,鸡鸭索性住在屋里厢,你睡床上,它睡床下。能不得病吗?”“人生了病,关到畜生什么事。”“你穷得养不起,眼热我们。”“算他识字,会读报纸了。”“我看是给政府收买了吧。为了几分洋钿,良心被狗吃了。什么公共卫生,‘雌共’卫生,政府一直找借口,想拆棚子。拆了让我们住哪去。”一时激愤,推搡起来。宋没用家的老公鸡,忽地直挺挺立住,跟个人似的,浑身抽搐。道士赶过去,补一刀。一边接血,一边念起咒来。
做过法事后,瘟疫更凶了。死的人一多,各家多少压着点哭声,免得被说大惊小怪。认同“公共卫生”问题的,闹将起来。有饲养的人家,开始宰猪杀鸡。也有舍不得的,邻居偷偷替他们宰杀了。只好吃瘪。
旋而入梅,暴雨不息。旱船、棚屋、滚地龙,纷纷坍斜倾轧。平日走人的“阎王路”,被煤屑和泥土反复夯高,蓄不得水。雨水便刷着秽物,裹了霉臭和沼气,灌进屋子,没及膝盖。
疫情越发被推涨,三户里病了两户。暂且还活着的人们,眉眼耷拉,动作迟缓,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。月余,大水退去,留一地垃圾,嵌在泥浆里。棺柩陆续停厝出来。多是杨木的,也有几具松木的,由碎板拼缀而成。孩子们配
不得寿材,就钉个木匣子,或者装进瓦罐。
渐渐俭省了,大的小的,都包一张草席。继而草席也略去,直接放在门口。时有偷衣服的,将剥光了的死人,扔在泥水里。泡过一夜,青白的屁股浮出来,这里一个,那里半个。
流浪狗嗅到尸体,便抽着鼻子,来了。人们用脚踢,用竹竿捅,用吆喝声吓唬。它们不怕。它们野了,吠叫的样子像狼。人们也就顾不得,一心巴望尸体弄走。
天色微亮时,收尸的来了。戴着手套,将尸体裹了白布,扔在板车上。每天一二十具。重的在下,轻的在上。叠压整齐后,又左右推紧,这才走起来。
轮子蹚水,吃力不匀。车身稍一歪,尸体就滑落。收尸人骂骂咧咧,捡起,重新堆好。宋没用几次被吵醒,想出去看,被母亲摁住。一次,母亲允许她看。那是大姐被推走的日子。
大姐死的时候,父亲不在。他那头顶双旋的私生子,也染了瘟疫,他守在姘头家不走。大姐躺在月光里,皮肤透着尸臭,嘴唇跟烤焦的鱼皮似的。下半夜,野猫呜咽。宋没用伸了手,没摸到大姐,咦一声,又睡过去。不知多久,被母亲踢醒了,“起来,送送你苦命的姐。”
屋外雾重,全地染了湿气。二丫头拉紧母亲,母亲搭住宋大福,宋大福贴着宋没用,粗重的呼吸,喷在她头顶。宋没用眼皮发沉,身体摇摇晃晃,只想逃回梦里。
母亲犹豫再三,给大丫头留了背心裤衩。裤衩是本命年新买的,一点亮红,扎在晨色中。收尸人一卷,一抛。红色落入板车尸堆,不见了。母亲发出一丝细细的声音,仿佛喉咙里哽着了,继而喘咳起来。宋没用耳朵一刺凉,清醒了。眼巴巴看着板车,东一歪,西一斜,从家门口远去。
10
逾数月,瘟疫结束了。有人在弄口墙垣上,用石灰粉写了四个字:“人口平安”。幸存者盘点损失,振作生活。母亲把大丫头的头绳发卡,随手给了宋没用。两件短袖衫,一双蝴蝶鞋子,自己试过,穿不了,给了二丫头。
二丫头在“钢窗蜡地”的花园里弄做娘姨。工作是父亲的姘头介绍的。父亲让她喊“孃孃”。孃孃是个盐城寡妇,在同一条弄堂上班。初次见面,送了双妹花露水和旁氏白玉霜。二丫头觉得花露水好闻,做娘姨体面,“孃孃”比亲妈和气。
二丫头面孔圆白,一道垂丝前刘海,发髻绾低在后颈窝。平常出工,穿大襟衣服和长裤,反系一条爱国布围裙。休息日换上织锦缎旗袍,头发松在肩上,仿佛月历牌人物。她时常说起东家封先生。
母亲听不得“风(封)先生、雨先生”,拿钳子戳她,骂她不要脸,“别以为卖屄给上海男人,自己就算上海人了。”二丫头隔开她道:“你再打,我不给你送终了。”母亲这才作罢。二丫头对宋没用道:“还真指望我送终,笑死个人。我要走得远远的,让死老太婆自己折腾去。对啦,她以前不是爱说‘死了算了’吗?现在怎么不说了?”
母亲的确不说了。她先前失了几个儿女,伤心一阵子,也就熬过去。这次大丫头过世,却让她真真切切感到,死亡这件事,离自己不远了。她现在走路更喘,睡觉常把自己咳醒。几次半夜透不过气。仿佛整个胸膛里,装满带血丝的浓痰。吐到气竭了,痰液便卡着喉咙,忽上忽下。渐至高烧起来,仿佛有团文火,在背脊骨上烤着。她几次以为,自己也染到瘟疫。啊呀呀,苦了一辈子,居然来不及享福,就要去死。这让她惶恐,又无法忍受。
她开始念叨老话。比如,看见黑猫会得病;朝井里撒尿要遭雷劈;吃鱼不能翻鱼身,否则诸事不利;把筷子竖在饭上,会招致小鬼索命。一次,宋没用斜插筷子,被她打得耳朵流血。
她从烟纸店讨来一张观音小像,用米糊粘在棚顶。每日双手合十,跪拜祈求。菩萨保佑我无病无灾,长命百岁。有钱花,有饭吃,有儿孙孝顺。宋没用也被摁倒在像前,“快给观世音娘娘磕头,磕得越响,就越灵验。”观音的脸被画肿了,脑后一大轮光圈,酷似鸡蛋饼。宋没用胃里一抽抽地饿起来。
母亲道:“你要待我好,菩萨才能保佑你活着。”
“菩萨为啥不让大姐活着?”
“因为她心不诚。”
“那她死了以后咋办?”
“死了以后,阎王爷审审你是坏人好人。坏人扔在油锅里炸酥了。好人重新变成小小囡,从娘肚子里生出来。”
“大姐重新生出来,就变成我妹妹啦。”
母亲兜头一掌,“话忒多,没完了,”又道:“以后不许再提‘死’字。”
宋没用扁起嘴。
“不许哭。”
刚冒头的哭声,被唬得缩回去。宋没用噎了一口气,打起冷嗝来。是夜,睡不安稳,梦见拖走大姐的收尸人。她已记不清大姐模样,却把收尸人记了个清。马脸,窄目,身量高长。衣服补丁叠补丁,辨不出原来形状。仿佛为了俯就这尘土的世界,他弯了腰走路,下巴几欲戳到胸口,似在鞠一个长长的躬。身后板车上,哭声细碎不绝。宋没用想起油锅、黑猫、坟香似的筷子。“观音娘娘救我。”惊呼而醒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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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岁孩子和妈妈疏远,就跟奶奶好怎么办?
你孩子不跟你亲,找自己的事,怀疑老人教的不觉的可耻吗?奶奶每天受累帮你们带孩子,还平白无故的受你怀疑,你为什么不自己带孩子,我儿媳妇一怀孕就和我儿子说,她生了孩子不管,我随然很生气,你自己生的孩子为嘛不管,但也没和她计较,孩子一生下来,她确实不管,孩子黑白跟着我,只从有了孙子,就没有自己的生活了,儿媳妇没洗一块尿布,没给孩子洗澡洗脸洗衣服,看病喂药,吃喝拉散没管过,儿媳妇就和我住一起,可是孙子一年也不进她的屋,也不让她进我的屋,看到他妈就焦虑心烦,推出她去,我也很着急,多次说儿媳妇多陪陪孩子,不然孩子不听你话,你也管不了他,到时候你就后悔了,奶奶老了能陪他几年,你再管他,他不听,害的是孩子,想想都后怕,儿媳妇又喊着生二胎,我说,生了二胎你自己管,儿媳妇说,俺不管,我那个气呀,你不管你还闹着生二胎,给谁生的呢,拿婆婆当牲口呀,老大不亲你,你还不伤心啊,如果我儿媳妇怀疑孩子是我教的,我打她俩嘴巴子,说这话缺阴德。
孩子跟着奶奶好,还是父母带着好?
这个问题难回答, 需要看奶奶和母亲,哪个更适合孩子成长。有些人身为母亲但不一定会带孩子,所谓带孩子不单单是喂饱,穿暖还有教养。
女生说“梦见你了”是什么意思?
常言道,日有所思夜有所梦。
当女孩给你说"梦到你了",说明她想你了,而且是很想很想。
这个时候,如果你和女孩是朋友关系,那她这么给你说,就相当于向你表白了。
如果你和这个女孩是情侣关系,你们应该是很久没见了吧,也或许是睡前的互道晚安,或者别有深意的意思,过来人才懂。。。
感谢支持,我是南叔,一位来自古南池南的南叔。
奶奶对孙女说过最难听的话是什么?
其实,说到奶奶她离开有11年多了,真的,如果还能听到她的声音,我就很知足了,哪怕是骂我。我也开心,可是再也回不来了,子欲养而亲不待,善待老人,不留遗憾吧,记忆中,奶奶没怎么骂过人,在特别小的时候,有一次奶奶和妈妈因为一件事闹了误会,那天晚上,奶奶不让我和她睡觉了,让我回去和我爸妈妈妈睡,虽然只隔了一道墙,但是我当时听到这句话,特别伤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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