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张爱丽
院里有一棵花树,暮春初夏,繁密的花朵缀满枝条,春色因满树海棠花,显得更深了。后来知道,这是棵西府海棠。提到“西府”,便是从前大户人家的西边宅第了,宅子里,住着知书达礼的姑娘,她要在门前栽海棠,便是西府的花丛留香了。
海棠初露,柔嫩的蓓蕾像小姑娘的眼神,天真烂漫,简单无邪。待到花满繁枝,又如同豆蔻少女,满身芬芳,明媚而温婉。繁花在阳光下软软低垂,又在春风里轻轻摇摆,真似“和羞走,倚门回首”的女子。花树旁边闲居的姑娘,不知熟读了多少卷诗书,涂抹过多少首明媚的词句。当然,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象吧。
春夏之交,阳光明媚,润泽的海棠花俏丽多姿。据说,西府海棠最早繁衍在陕西宝鸡。陕西堪称风水宝地,宝鸡曾出土过国宝重器“何尊”,西府海棠因而便有一种先天的大家风范。
时光吹开了娇嫩的花骨朵儿。随着和煦的阳光和柔嫩的轻风,初绽的花蕊,一瓣瓣地浅露在诗情画意中。那些尚未绽开的花骨朵儿、业已盛开的粉红花瓣以及新绿的小叶,在整棵树上各自热闹着,西府海棠随即被打扮得色彩绚丽,浑身透着一股精、气、神……
海棠的美,并非言语能简单表达,也不是丹青可以轻易描摹的。宋代诗词慨叹:“几经夜雨香犹在,染尽胭脂画不成。”海棠花朵,深红浅红,或如粉红小盏,或似胭脂小球,除骨朵、花蕊,还有什么能再现海棠花蕊的明艳、玲珑与柔美呢?只有站在海棠花前,细细品赏,把自己变成其中一朵,随着漾漾春风,才能体会西府海棠的轻盈与美丽。
世间喜爱娇媚花朵的人非常多。显然,每一朵鲜花当中都暗藏着人格与品性,毕竟,大自然与不同时期的人文修养,紧密牵着手呢。比如,陶渊明喜欢菊花,周敦颐喜欢莲花,武则天喜欢牡丹,欧阳修喜欢琼花等等。别忘了,苏东坡的确怜惜海棠,居然到了痴迷的程度,他曾提笔写道:“只恐夜深花睡去,故烧高烛照红妆。”可惜,深夜红烛又让海棠颜色失真,总比阳光下的花朵逊色一大截儿。同时代的李清照,更留意鲜花的脾气,她明知好花留不住,赶上皓月当空、长睡初醒,抑或夜雨潇潇、熟酒飘香的时候,居然在笔墨之间,舞弄“绿肥红瘦”的人生慨叹。
当年,周恩来总理与夫人邓颖超在中南海居住的西花厅,每到初春,廊前的海棠就轻松摇曳,弥漫起浓浓的花香。有一年,周总理远在日内瓦,意外收到了邓颖超剪寄的一枝海棠,那枝海棠小心翼翼地夹在书本间,最终漂洋过海,来到了日内瓦。
那封简短的信笺上写道:“我想,你在那样繁忙的工作中间,看一眼海棠花,可能使你有些回味和得以休息,这样也是一种享受。”几经风雨之后,貌似平淡的嘱告,瞬间闪耀起明媚的遥望。时时海棠初绽,一朵一朵,含风带露。那段万里送海棠的故事,不但情趣典雅,而且极具格调。
赶到深秋,院里的西府海棠日渐凋零。末了,仅剩下灰白的树枝,独自经受着寒风、霜雪。冬天,海棠树倔强地高耸枝干,干枯的虬枝当中,蕴藏着一树蓊郁的繁花、一季声势浩大的春天。且让西府海棠躲在寒冬深处,屏住气息,缓缓地积淀自己吧,终有那么一天,它会再次花满枝头、芬芳四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