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
昏暗的小巷里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，身材壮硕的中年妇女瘫软在地上，拼命往血泊处爬，顾宁抓着她的胳膊，硬是被拖走了几米。
死者名叫李艺，第六中学初二的一名女学生，于凌晨四点半从家中七楼跳了下来。李艺妈妈接到邻居电话，匆匆从早餐店赶回来时，李艺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，只余下地上的这一滩血。
佟从忻站在警戒线外很远的地方，双手捂着眼睛，透过指尖缝隙艰难地瞟着。直到顾宁将李艺妈妈扶上警车，才开着凯迪拉克跟了上去。
佟从忻主业是个富二代，副业是个十八线小作家，主要写悬疑刑侦方向，为了寻找灵感，就考了警局今年特招的文职，作为编外人员，帮忙整理些资料。然而待了几个月，发现也接触不到第一现场，根本激发不了他的创作欲望，就又赖上了他的小青梅顾宁。
顾宁大学就读于警察学院，因为表现优异，毕业后直接被分到了刑侦队，现在已经是个副队长了。
虽然顾宁已经明确地表现出了对他的嫌弃，但好在他有锲而不舍的精神，哭着宣传他追求顾宁的艰辛之路，就差从幼儿园算起了，成功树立了一个“痴情种”的形象，感动了顾宁不知多少同事，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，大家也就默认了他时不时的存在。
顾宁搀着李艺妈妈下了警车，佟从忻忙跟了上去，看到顾宁眼神犀利地瞧着自己，识趣地回了办公室。等到李艺妈妈坐下后，顾宁贴心地取了包纸巾，等她平复情绪，李艺妈妈足足哭了半个多小时，才稍稍缓过来点。
“我和李艺爸爸很早就离婚了，李艺这么多年一直跟着我，孩子要是没遇到啥事，肯定不会自杀的，她舍不得我。”李艺妈妈用手抹了把泪，又继续哽咽道，“我就这一个闺女，她现在没了，我活着也没啥意思了。”
“李艺最懂事了，啥都不让我操心，我早上走的时候，她还睡觉呢。”李艺妈妈拿纸擤了擤鼻涕，“警察同志，你可一定要替我讨回公道啊，我家李艺可不能白死了。”
顾宁一直在给李艺妈妈递纸，看到她哭得眼睛都肿了，眼泪却还是不停地往下掉，也跟着红了眼。
李艺妈妈讲了很多，却也不过是她与李艺多年的相依为命，李艺多么的乖巧懂事，对于案情帮助不大。而且李艺在近期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情绪波动，和平时并无不同。
去外出调查的同事也将笔录带了回来，李艺的亲戚和邻居对她的评价很好，虽然孩子有些内向，但是品学兼优，又十分懂事孝顺。同学们对她的评价倒是很一般，可能因为她在学校比较沉默的关系，根本没有朋友。
她们的班长支支吾吾，许是第一次被警察问话，语无伦次的，本以为知道些什么隐情，结果却也不过是一些平常的小事。
虽然李艺妈妈一口咬定，李艺绝对不会自杀，但根据调查结果和案发现场，基本可以断定就是一起普通的跳楼自杀案。
2
幸福街229号，一家名为“双木”的古董店里，岑子默睡眼惺忪地坐在楠木椅上，看着面前一身白衣的小姑娘，强忍着起床气问道：“你为什么凌晨四点半跳楼啊？”
“因为妈妈四点出门，这样就不会耽误她上班了。”小姑娘怯怯地站在他面前，看着阴气森森的古董店，不禁打了个寒颤。
小姑娘的样子倒是逗笑了岑子默，“小妹妹，你已经死了，明明你才是我这个店里最恐怖的东西好不好？”
岑子默虽然经营着古董店，但基本上卖的都是些赝品，实际上是个风水师，靠卖些镇宅法器过活。岑家世代通晓阴阳，岑子默因不想与阴界有过多牵扯，所以在古董店里布了结界，结果常常有人虽死但执念仍在的鬼魂来此避难，以免被阴差抓走，反倒和这些不干净的东西联系多了起来。
“叔叔，你能帮帮我吗？”小姑娘努力挤了挤眼睛，却发现已死之人根本没有眼泪，只好真诚地看着岑子默。
岑子默的笑瞬间僵在脸上，摸了摸满脸的胡茬，不满地道：“小妹妹，看出来学习很刻苦了，眼神真的不太好使啊。”他难道长得那么不像一个大哥哥吗？
小姑娘略有些无辜地看了他一眼，没接他的话，自己讲了起来。她叫李艺，是初二的一名学生，从小跟着母亲生活。在初一下半学期，学校新转来一个数学老师，名叫陈峰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，三十多岁，平时总穿着白衬衫西裤，因为幽默风趣，很受学生们的喜爱。
陈峰对她特别照顾，李艺的数学常常年级第一，因此对于老师的关心也没多想，只以为是对好学生的喜欢罢了。
她作为数学课代表，常常去陈峰的办公室交作业，两人经常会有一些肢体上的碰触，起初她也没在意，只以为是不小心，在心里提醒自己下次小心些也就是了。
直到有一次课间操，陈峰把她单独叫到了办公室，紧紧抓着她的手，虽然说的是让她要肩负起课代表的责任，但是手中黏黏的触感，让她极度不适。她努力想把手缩回来，陈峰的手却越握越紧。
后来陈峰越来越变本加厉，有时会借着批作业的名义，把她单独叫到办公室，上下其手。而她终于试图反抗时，陈峰也撕开了伪善的面具，恐吓道：“校长可是我亲姐夫，到时候我说你勾引我，看大家相信谁。这种事情传出去，你这一辈子可就毁了，被大家指指点点，你妈妈都跟着你抬不起头。”
“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，我找了很多书，都没有这样的。”李艺仿佛忘记了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了，眼睛拼命挤着，“可我不敢反抗，我害怕。”
李艺看着岑子默一脸愤慨的样子，颤声道：“我不想跳楼的，是数学老师把我从楼上推下来的。对，就是他推的我，他去我家了，他还让我陪他做那种事，我不愿意。”李艺想去抓岑子默的手，却什么都没有抓到，无助地蹲在地上，呜咽起来。
“我去，这世上竟然还有这种人渣，你别怕，就在这先躲着，我这就帮你报警去。”岑子默胡乱披上一件外衣，就匆忙跑了出去。
3
“你要是再缠着我，我就告你妨碍公务。”顾宁将刚刚采集好的笔录举得高高的，冷冷地对着佟从忻说道。佟从忻见实在抢不过，只好可怜兮兮地看着顾宁，求饶道：“别这么无情嘛，我可是你的追求者。”
“真的很抱歉，不得不打断一下，我要报案。”岑子默一副看好戏的表情，让顾宁不禁皱眉，“死者李艺，被她的数学老师从七楼推下来摔死了。”
“李艺？七楼？是第六中学的李艺吗？”顾宁神色立刻严肃起来，清冷的声音让岑子默不由得有些心虚。
“第六中学？我没问那么细啊，应该是吧……”他也没干过刑侦，不知道要这么详细的个人信息啊，“她是今天凌晨四点半没的，单亲家庭，只有一个妈妈，数学老师叫陈峰。刚才走得太急，别的我也没问她。”
“你是李艺的亲戚？”佟从忻凑到岑子默身前，怀疑地打量了半晌，对于这个衣衫不整，胡子拉碴的男子，还真是没有什么好感。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，该不会是精神有问题吧。
“什么亲戚？是李艺告诉我的。”岑子默正想推开他，不料佟从忻跑得倒快，立刻躲到了顾宁身后，紧紧抓着顾宁的胳膊，被顾宁打了下去，又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她的衣角。
“李艺告诉你的？那你让她也来告诉告诉我啊。”顾宁好笑地看着岑子默，眼里是明显的不信任。
“都说‘胸大无脑’，怎么你这胸小的脑子也不好使呢？且不说李艺能不能来，就算她来了，你还能见到不成。”
佟从忻缩在顾宁身后，十分赞同地点头，对上顾宁的视线后，又拼命摇了摇头。
最后岑子默将祖宗十八代的历史都讲了一遍，才终于说服了佟从忻。然后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，坚定站在了岑子默这边，认为李艺就是被数学老师谋杀的。
“所以就凭你这点封建迷信，我们就要推翻目前所有的证据？”顾宁赏了他们两个白眼，正转身准备回办公室。李艺妈妈却冲了进来，扯着岑子默的领子，哭喊道：“你说的都是真的，我家李艺真是被人害死的。”
岑子默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，通过眼神向顾宁求救。陪着李艺妈妈的小警察叶微虽然追了出来，可是不敢对李艺妈妈下重手，顾宁也帮忙拉李艺妈妈，足足有三分钟，才算把岑子默从李艺妈妈手里救下来。
顾宁陪着李艺妈妈回了休息室，岑子默咳了半晌，转头看向佟从忻，看得佟从忻直发麻，战战兢兢地开口：“你看我干什么？我可是一直都相信你的。”
岑子默坏笑着搂住佟从忻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刚才有眼不识泰山，都没看出来，你也是警察啊？”
岑子默拽着佟从忻的袖子就往外面扯，佟从忻死死抓着桌子，声音隐隐透着哭腔，“哥，我就是个整理资料的，没有权力去上门做笔录，也不能抓人的。”
直到上了车，佟从忻还在不停地说：“要是按照你说的，那可是个杀人犯，没有顾宁那个母老虎，就凭咱俩这点实力，上去就是白送人头，要不咱俩还是回去吧。”
岑子默恶狠狠地对着佟从忻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，总算让佟从忻安静了下来。
4
两人火急火燎地来到第六中学，结果差点连大门都没进去。因为佟从忻拿出警官证的时候手抖得不像话，就连岑子默都怀疑他是不是造的假证了。解释了半个多小时，最后才算在门卫大爷怀疑的目光中，进了校门。
陈峰还在上课，岑子默坐在他的办公桌上，随意打量着，整个桌面都十分整洁，几只钢笔有序地放在笔筒里，旁边还放着一包湿巾。佟从忻硬是把他从桌上拽了下来，“大哥，你现在代表的可是警察的形象，能不能别给我惹麻烦？”
岑子默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，倚着桌子，怎么看都像个痞子无赖。佟从忻还想再说他，陈峰已经回到了办公室，见到他们两个，也没有多吃惊，对着他们轻轻点了点头，脸上甚至还带着些悲伤的情绪。岑子默看着他果真穿着一件白衬衫，不由腹诽道：还真是道貌岸然、斯文败类。
“你们还是为李艺的事来的吧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，一定全力配合。”陈峰站在佟从忻身前，声音听上去无比真诚。
佟从忻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，直接僵在了那里。这陈峰看上去文质彬彬的，怎么看也不像是杀人凶手啊，而且这么配合，要他怎么问啊。岑子默才不管他态度好不好，嬉皮笑脸地问道：“要你认罪你干不干啊？”
陈峰看了一眼岑子默，见他没穿警服，也没回他，一时气氛尴尬到了极点，佟从忻硬撑着问道：“你觉得李艺怎么样？”
佟从忻的问题虽然没头没尾的，陈峰却也没计较，“李艺是我很喜欢的学生之一，九班的数学课代表，学习很刻苦，时常来我的办公室请教问题，我对她的印象非常好。不过她性格有些内向，貌似和同学们关系挺一般的。”
“凌晨四点半的时候，你在哪里？”岑子默死死地盯着陈峰的眼睛，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。
“今天六点半之前，我都在家，我妻子可以为我作证。”陈峰回答得不慌不忙，直视着岑子默的眼睛。
“李艺亲口对我说你杀了她，你还敢不承认。别以为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就没人知道了，老子可是一清二楚。”岑子默揪着陈峰的领子，正想质问，就被顾宁抓住胳膊，扯到了一边。
匆忙赶来的顾宁对着陈峰躬身道：“对不起，他们并无权询问你，如果你要起诉他们，我可以为你作证。”
“算了，他们应该是李艺的朋友，情绪难免有些激动。李艺的死我也很难过，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，但是我们之间只是很纯洁的师生关系。逝者已矣，你们就不要再污蔑她了。”
“老子什么时候说你们不纯洁了？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，人渣。”岑子默一脚将桌子踹翻了，只可惜拳头还没打到陈峰脸上，就被顾宁一个擒拿按在了地上。佟从忻的手虽然握成了拳，可看到顾宁警告的眼神后，又松开了。
5
因为是课间，操场上很是热闹，很多孩子正在疯跑。佟从忻默默跟在岑子默和顾宁身后，耷拉着脑袋，一脸怨念。
就在刚才，佟从忻迫于顾宁的压力，向陈峰道了歉，岑子默梗着脖子，就是不肯低头，好在陈峰也没和他计较，十分诚恳地对顾宁说道：“希望你们可以尽快查清李艺的死因，还她一个公道。”
因为佟从忻的道歉行为，被岑子默彻底视 为了叛徒，自从走出办公室，就一直没搭理过他。而顾宁因为他穿着警服胡闹，对他也是冷眼相待，更是铁了心向上级汇报，一定要处分他。这趟来的，弄得里外不是人。
快要走到学校门口时，岑子默突然停了下来，看着笑容灿烂的孩子们，感叹道：“昨天的李艺应该也和这群孩子一样吧，不对，她早就被人渣惦记上了，应该好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。”岑子默看向顾宁，脸上虽挂着痞笑，眼里倒是写满了认真。
顾宁不理会岑子默突如其来的煽情，冷声道：“既然陈峰不追究你的责任，我也不好再说什么，你好自为之吧。”顾宁正准备将瘟鸡般的佟从忻带回警局，就听到了身后的轻唤。
“警察姐姐，我是二年级九班的班长，李艺的好朋友，上午你们来的时候，我有一件事没说。”(小说名:《稚女》，作者：姜衍。来自：每天读点故事,看更多精彩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