越长大越孤单
No.1 想把自己晒成全黑
这个男生想把自己晒成全黑的,把五官深深隐藏起来,就是那样的渴望,无可阻挡。
他一个礼拜去晒黑店里晒一次,安装着一排排紫外线灯的晒黑机像太空舱,当他被推进去,就像被送去外太空一样。
啪啪啪,店员一边往他身上抹“促晒油”,一边警告,不要晒太狠了,要得皮肤癌的!
这次只过了4分钟,他就乖乖爬起。
经过门口那面巨大的镜子,他站了一会儿,和镜子里的自己双目对视,背后,店堂里人来人往,镜子里的人影穿梭不停。
咦,我是哪一个呢?他眯起眼睛,朝前一步,使劲做了一个怪脸,喔,他看到了一个黑巧克力色的男孩,鼻子皱得像核桃壳,脸上有层笑容,像刷了一层薄薄的膏体的,古怪的笑容。
“李可以的笑容,世上少见!”那样直接对他说出来的,是叫千朵的女孩,他俩偶然合看一本书,就这么认识了。
“别人笑起来都有温度,从零下1度到100度不等,你的是恒温的!”他还记得千朵轻轻的叹息,“是恒温,不是温柔!”
“妈妈说你明明在笑,自己却好像一点也不知道,真像小BABY一样可爱!我可不这么看,什么像小BABY,明明更像老年痴呆症嘛,可怕!”头也不抬,怨气冲冲说出那番话的,是他曾经的小房东泛美。
当时他们并排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,泛美刚洗好脚,热气腾腾地伸进拖鞋里,她的指甲盖非常小,和她的大脚丫对比强烈。
“凝固,冰冻,雕刻,老大真是,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,帅呆,帅到呆!”说这话的是雨停,脖子里老爱吊根细领带的画图的滑稽小女孩。
这女孩素描功夫很不错,无条件崇拜 他,小跟班一样追随他。
雨停说是追随,李可以却觉得是黏人,他不习惯被任何人任何东西黏着的,所以拔腿就跑,毫不犹豫甩脱了她。
找不到他,雨停会抓狂吧,她的美术老师也会吧,美术老师说他是很棒的模特,所谓很棒的模特,就是保持一成不变表情的功夫。
对他,就是小菜一碟,a piece of cake(小菜一碟)! 就是那样容易的事情。
一个一个,想起她们时,只有一把把此起彼伏的嗓音,轻而亮的千朵,有点尖声尖气的泛美,故意沉着嗓子的雨停。
脸容却是一团团模糊糊的肉色,女生的好看难看,他看过就忘,没什么感觉,一点办法也没有。
他甚至会迷糊,我真的有认识过这三个女孩吗?
离开晒黑店,想不出来该去哪里,唉,再也没有太空舱一样的地方,可以用来秘密地寄存自己了。
其实,李可以真的喜欢每次晒上8分钟的感觉,仿佛身处外太空,一个人也不认识,也不用认识任何一个人,就是那样,让他无比安心。
一路慢慢走到花庭,一个半圆的下沉式广场,一圈圈的台阶,他随便找了地方坐下,打开收音机,老掉牙的红灯牌,信号不太好,耳机的插口也没有。
把它贴在耳朵上,听见陈绮贞的声音,像地下冒出的小泉水,泠泠作响——
喜欢一个人孤独的时刻
但不能喜欢太多
在地铁站或美术馆
孤独像睡眠一样喂养我
以永无止尽的坠落
需要音乐取暖……
一圈台阶的另一边,一个老爷爷也在听收音机,天线拉得长长的, 一模一样的姿势,他贴着右耳朵,老爷爷贴着左耳朵,神情与其说专心,不如说呆滞。
手举得发酸,他沿着台阶散步了一圈。
俯视着那个下沉广场,那里散落着些小食亭,卖章鱼丸子的,手抓饼的,还有新出的话梅干……
忽然想吃章鱼丸子,他三跳两跳下去,咕嘟咕嘟喝着乌梅汁,就着炸得金黄的丸子,味道鲜美爽朗,心情一点点开朗起来。
从小就这样,只要吃到可以在嘴巴里打滚的鲜鲜的东西,心情就会奇怪地好转。
爸爸离开家的那天,拖着大大的箱子经过厨房,很轻的声音说 “走了,我走了”。
妈妈站在锅台边头也不抬炸肉丸子,动作沉着优美,小丸子们列队跳入沸腾的油锅,一个接一个在里面欢快打滚。
那时他6岁,以小孩子的敏感,知道爸爸推开那扇门走了就不会再见了,他跑过去抱住爸爸的腿不放。
妈妈过来一把拉开,往他哇哇大哭的嘴巴结结实实塞了两颗肉丸子,胡椒的味道顿时让他头晕眼花,接着茴香在口腔里旋转舞蹈,嚼着嚼着,眼泪消退了伤心退潮了,爸爸随之自然消失。
章鱼丸子旁边紧挨着买小蛋挞的亭子,一口一个的那种,相当迷你,5块钱一小袋装着10个,戴着心形帽子的厨师吆喝着,吸引了一对对背着书包的学生小朋友。
“我要吃那个,可以吗?”当时千朵就是这么问他的。
“可以!”他顺口答应,顺手掏出5个硬币。
等他看到亭子上的广告——“咬一口,初吻的味道”,千朵已经把一小袋蛋挞紧紧抓在手里,脸色微红看着他。
他只感到脚下的地在下沉,说不清的沮丧。
“可以,李可以!”一个陌生的声音,喊着他的名字,准确无误。
他没有转身,像只袋鼠,头也不回,三跳两跳蹦上了台阶。
后面那家伙比他还快,眨眼一只手拖住他袖管,另一只手扳住他的肩膀,跟着把他整个人都扳过来。
真是个大力士男生呀,看起来足足高出他半个头。
“你怎么在这里?!”大力士男生一脸吃惊,“不是说生日你都回老家过吗?”
李可以抽抽鼻子,闻到一股羊肉串混合着臭跑鞋的味道,哦,原来是千朵在学校认的高三的哥哥。
今年圣诞那天他们三个一起吃羊肉串,这家伙一口气吃了20串,当时他就给他起了个绰号“羊跑了”。
“我随口说说的她也信呀?”李可以吃吃笑了,一脸无所谓。
“羊跑了”哥哥一把揪住他:“千朵逃课坐车找你去了!”
“老实告诉你吧,我不过生日的!每年这天,我都会愤恨,老爸老妈为什么会碰在一起?为什么要生出我这个小生命?要是十几年前那天我没生出来就好啦!” 李可以有点愤愤的,说着说着又垂头丧气起来。
听着听着,那个“羊跑了” 哥哥的手软绵绵跟着地垂下了,然后看着那个叫李可以的家伙驼着背,一跳一跳,一大步一大步跨越台阶,消失在他的视线里。
(下面还有喔)
No.2 全部查无此人
李可以有一个MSN地址,朋友的名单上只有一个——叫“找不到服务器”。
当他的头像由不在线状态的灰色变成联机的绿色时,下一秒里,一个对话窗口就亮了起来。
喂,李可以,你这家伙还活着呀?
哼哼,刚刚吃好两串章鱼丸子,今天这边的天气特别舒服。
胃口不错呀。
我说,又认识不少女孩吧,我的信箱都要被她们挤爆啦!我一封封替你退,拿回单位,在每个信封贴上千篇一律的退信回条——原址查无此人,原址查无此人……不过现在写信的人越来越少,还要谢谢有你这样的人照顾我们邮递员的业务呀!
想象着那个小邮差勤勤恳恳埋头贴退信条的样子,李可以不由露出难得的笑容。
他嘻嘻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和“找不到服务器”相对应的,他的MSN名字正好叫“查无此人”。
而“找不到服务器”的真名叫赵起,他最好的朋友。
赵起曾经是只有一米五零多一点的小个男生,偏偏有长得望不到边的脖子。
长脖子软软的,可以打结一样,天生一副丧气的模样,从小到大可没少受罪。
好在李可以一直罩着他,初中的时候,李可以以篮球队绝对主力的身份一半威信加上一半威胁,带着这个小个子进校队当替补,当一个男生被篮球队接纳,也就意味着挤进了令人刮目相看的男生核心圈子。
很快赵起学会夏天竖起T恤领子,冬天扎上潇洒的围巾,女生们渐渐发现了他的长脖子不那么明显了。
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是仰着头努力投篮的原因,他个子一路蹿到一米七零以上,让脖子和身体有了正常的比例,赵起变得顺眼,甚至还有女生说他是可爱型小帅哥。
赵起认定这一切都是因为李可以,心里暗暗认定要和李可以一辈子做兄弟,有难同当有福同享。
赵起迅速崛起的时候,毫无征兆的,李可以却开始走下坡路。
先是退出了篮球队,因为他打起球来越来越目中无人,完全无法和队友配合。
接着开始对谁都冷冰冰的,像陌生人一样,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灰心离开。
除了赵起,不管李可以怎样的冷淡,他依旧那样忠诚地热情地陪伴他。
李可以在退学前一天找到他,告诉他很多话,兄弟,我得上路了,做一个没牵没挂、无拘无束的旅人……
赵起默默听着听着,鼻子扭啊扭,眼泪才很争气地没流下来。
旅人,听起来多么浪漫,可是赵起知道,像李可以这样的人,注定踏上的是未知的旅程,无法停靠,无法安心,没有朋友,没有目标。
与其说是旅人,不如说是放逐,流浪。
明白了一切的他,只能对李可以说一句话,李可以,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!
高考成绩下来了,赵起没有上线,正好爸爸单位也下岗了,他没有复读,就做了一个小邮差。
赵起一骑上自行车,就有插上翅膀一样的自由自在在路上飞翔的感觉,所以他很喜欢自己的工作。
有源源不断的信寄给李可以,赵起就帮李可以收信拆信,有的信他会转寄,更多的信被他打上“查无此人”的记号,原址退回。
李可以会不定期联系他,他走过了一些地方,认识了一些人,发生了一些事情,赵起觉得这个人的身上,总在发生着一些些微妙奇妙的变化。
有一天,赵起骑车从一条狭长的里弄穿过,下午三四点的阳光正好落在西边一侧的地方, 赵起沿着阴影和阳光的那条分界线上踩着轮子,沿着笔直的轨迹,眼前忽明忽暗。
那一霎,他突然感受到了李可以的那个世界——
一半阳光,一半阴影。
一半欢乐,一半凄凉……
对了,有封讨债信,发信人叫泛美,那个气势汹汹呀!我现在就打给你看看!赵起噼里啪啦打了一段话——
“李可以,你以为你一走了之,就可以把房租赖掉吗?你的小花扣在我手里,拿钱来赎吧!要是你没钱(我猜多半会这样),那你得亲口保证,不要再让我爸爸妈妈见到你。
你这个白吃白喝白住的小坏蛋小骗子,已经彻底伤透他们的心了…… ”
小花是谁?你新养的猫吗?赵起问。
喔,李可以没有直接回答,她说我欠多少房租?
我打到你卡上了,过两天可以收到。
信嘛,直接退回给那个讨债女,查无此人
喔,李可以揉揉鼻子,那我欠你了。
欠兄弟不算欠!哈哈,这里正好还有封你小兄弟的信,求援求救信。
李可以马上猜到了:是不是叫雨停?
嗯,没错!赵起又把那封信噼里啪啦打出来了——
“老大,我们美术老师彻底没有方向了,我们新找了一个模特,那小子一分钟也坐不住,老在那里动啊动,我们一笔也画不下去。
结果那傻瓜说是因为教室里有蚊子,汗……大伙罢笔,集体对着老师喊你的名字,李可以,我们李可以!老师再对着我吼,去,把他给我找回来!我活该,谁叫我是找到你的,又是谁叫我把你赶走的?
后悔郁闷跺脚捶胸中……
老大,你出拳的样子真的很厉害呀,还有,你怎么你打人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?想不通。
最近三中那帮坏小子又出动了,就是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那帮人,每天都拦在我们回家必经的路口狂收买路钱。
我们画不了图 一出校门还要缴钱,都要被欺负死了。
我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结局,不是破产,就是被他们打死。
老大,快出山吧, 救救我们!要是晚了,你就只好来参加我们的葬礼啦。
那时,就算躺在墓穴里,我也会留着最后一口气把眼睛卸开一条缝看一眼老大再去天堂,因为大家都说老大穿黑衣服是无与伦比的帅啊,吼吼……”
这小子黑色幽默呀。
赵起忍不住评价。
李可以想也不想就做出了决定:退回去,查无此人。
你不打算回去帮帮这个雨停?
随她去吧。
李可以想了想,又补充了一句:在旅人的字典里,没有“回头”这个词的。
赵起稍微迟疑了一下,忍不住问:要是有人找上门来了呢?
李可以马上知道了是谁:是叫千朵的女生吧?
对啊,没见过这么狂爱写信的姑娘,信箱里一大半是她写给你的。
你没退过信给她吗?
赵起正伤脑筋呢:这个千朵固执得令人发指的啊,一封一封退回,原地址查无此人,原地址查无此人,她没事人一样,继续写继续写,就拆最近的几封吧,我还没来得及退回,要不要看下?
李可以打了一个无所谓的笑脸。
赵起开始噼里啪啦把固执的千朵姑娘的信一一奉上——
“你走了以后,我什么都做不下去,课本上的字跳呀跳,我一个字也捉不住……
李可以,我长智齿了 不好意思,非常小的事故,可是非常疼呵。
我疼得哭了,一边哭一边小声喊你的名字,你要是在我旁边就好了,哪怕你取笑我脸肿得像小婴儿的PP,也会比任何止疼药都管用。
因为你叫李可以,你可以让我成为勇敢又快乐的女孩……”
还有最近的一封——
“小时侯,哥哥和我捉迷藏玩,他躲的地方都特别巧妙,每次我都找不到,然后绝望地一边哭一边喊他。
只要我一哭,哥哥就会应我,条件反射一样。
哪怕我是装哭,他照样上当不误,被我找出来后,又会气恼得蒙着眼睛大声说;‘我不在这里!’
所以,李可以,你也是在和我捉迷藏吧?‘查无此人’‘查无此人’……今天 我看着一封封退回来的信,忽然豁然开朗,我看到你变成哥哥的模样,在那里大声说,‘我不在这里!’
呵呵,我马上动身来找你。
当我从天而降出现在你面前,我要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就是——哈,原来你真的在这里!”
李可以终于开口问:你见到她了?
见了,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。
黑眼圈?
喔,说这个你没感觉。
千朵的头发很长,用手绢扎着,咖啡和抹茶交错的绿格子。
李可以眼前立刻跳出那条手绢的样子,替他包扎过流血的手腕,为他抹过发高烧时淌下的虚汗,甚至还有打瞌睡时流出的口水……
一清早按门铃,我还没睡醒去开门。
看她很累的样子,让进屋坐了一会儿。
她朝四处张望,屋子里实在没有你的样子,不停地说对不起。
走的时候,拖着鞋子,连鞋后跟都忘记了提上去了。
她做了很好吃的便当,海苔拼出的头发,黑豆的眼睛,很像你呀。
李可以的语气冷得像冻石头:扔了吧!
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千朵产生感情的萌芽,和任何女孩都不行。
那么这个一厢情愿的女孩,可怜她也没用。
赵起马上转身打开冰箱,取出那个便当盒放在桌子上。
当时,千朵肯定是一路抱着过来的,放在这张桌子上的时候,还有些温呢。
这会放在冰箱里,已经冻得像石头了。
赵起有些难过,他决定暂时不去处理那个爱心便当,他坐回电脑旁:呃,最后一封,是你妈妈的,要不要转寄你?
李可以更像冻石头了:不用。
也不用告诉我她写了什么。
怎么样都是绝望,就不要再抱有希望,期待最后还是落空吧。
有首歌不是这样唱嘛,死心比欺骗更简练。
好的。
无论李可以有什么样无法理喻的要求,赵起都无条件答应。
他低头,看那封李妈妈的信,刚刚剪开口子,里面装着李可以的周岁照,露出两颗门牙在笑,背面是李妈妈的字,细细的蓝色水笔字——
跑出去有两年了吧,妈妈不知道你现在离开我有多远了。
生日开心,妈妈生你的时候很痛,现在更痛……偶而可以给妈妈一封信吗?好让妈妈知道,你还那样结实地活着,还爱吃所有肉做的丸子。
No.3 T恤寻人启事
“谢谢,谢谢!”千朵从烫画店里出来,扯扯身上那件白色紧身的T 恤衫,尺码有点小了,套在身上,轮胎肚立现,呵呵,其实最多也就是自行车轮胎啦。
吃了N多的巧克力,本来想送给那个人的,可那人突然人间蒸发,到处找不到,不知不觉把这些食物统统吞进自己的肚子里。
她佝偻着身体,有些害羞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,走了好长一段路,才慢慢挺直身子。
胸前,一张斗大的李可以沉睡的脸,皱着眉头,嘴唇半张。
刚才在烫画店里,店里的人在她相机里存的照片里挑了半天,问她:怎么全是闭着眼睛的?
醒着的时候哪敢呀?这家伙好像讨厌自己的长相呐,对着镜子龇牙咧嘴,糟蹋他那张帅气的脸。
这些全是趁着他睡着的时候,千朵偷偷咔嚓咔嚓的,一边碎碎念,你很像亚伦鼻子像,你很像吴尊眼睛像,李可以你是帅中之帅喔!
最后她挑了他皱着眉的这张照片,就是那种连做梦也摆出别烦我的冷酷劲头,让她怦然心动。
烫画店小姐的评价是迷茫无辜的表情,很有型喔。
果然,还没走到地铁站,有两个小姑娘眼睛放光激动地扑过来,一个叫“亚伦”,一个叫“吴尊”。
“谁也不是!”等她们走近变成一脸迷惑,千朵不失时机表扬,“不过你们也太有眼光啦,他鼻子像亚伦对吧?眼睛像吴尊对吧?”
“有长成这样的人吗?把1/2的飞轮海都占去啦!”
其中一个叫起来:“是合成的吧?”顿时两个人露出那种“两个帅哥都喜欢也不用这么变态的表现呀”的鄙夷神情。
“真的有这个人!”千朵转过身,示意她俩看汗衫背后,上面印着——
“寻找李可以 电话:********”
既然有车身广告,那么穿着有寻人启事的T恤招摇过市,也许就真的有人能够告诉她,我见过那个家伙,他在什么什么地方。
“喔~~”小姑娘们恍然大悟,“姐姐好浪漫呀!”
千朵脸红了,陶醉了,这是她有生以来做过的胆子最大的一件事。
“浪漫什么呀,恶心!”
三个黑衬衫、脖子上套根细长的藏青领带、短短发、小男生打扮的女生像从地下冒出来一样,围拢来,眨眼把两个小姑娘挤了出去。
千朵还没搞清楚状况,已经连拉带扯地被这三个“小男生”逼进街边的公用卫生间,随即耳边响起几个凶巴巴气呼呼的女声,“发花痴啊,把我们家老大穿在胸前,脱下来!”
“花痴?”千朵晕头晕脑的,“谁是花痴啊?”一边咕哝着,一边竟真的撩起了T恤的一角。
她的动作过于突然,也过于爽快,三个挟持她的“小男生”登时瞪大眼睛,一起垂下手。
“喂!”打头的那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“我说,她要脱下来,穿什么呀?”
“雨停,”另一个“小男生”满不在乎说,“你和她换一下不就得啦!”
“我刚买的‘艾格’呀!”领头的叫雨停的家伙只迟疑了一秒钟,“ 噗!”她嘟起下嘴唇, 吹起了额头上的一小绺短刘海,“算啦,真受不了,看看你胸那么大,把我家老大的脸都撑变形啦!”
她开始松领带,“噢噢噢!”其他两个叫起来,扯起胸前的领带,“啪啪啪”互相打着玩。
千朵现在能区别开这个“小男生”了,一样是藏青领带,领头的叫雨停的家伙是小骷髅花纹的,其他两个分别是水珠点和银色条纹。
骷髅领带被松来啦,开始解第一个扣子啦,一股豁出去的神气,真的吓着千朵啦。
“你要干什么啊?” 她叫。
“和你换啊,快把我家老大脱了!”三个家伙不耐烦啦。
千朵马上结巴了,“喔,我、我……”她一步步后退,直到背贴厕所里的一扇板壁门,她灵机一动,“我上个厕所!”
人有三急,不可打扰,三个“小男生”还算有点人道,让出空来让千朵钻了进去。
千朵急急关门,蹲下来,脑子紧张地运转起来。
李可以?她们的老大?!这帮小太妹,又是黑衬衫又是骷髅头,不是黑社会,也是黑涩会美眉!呀,脑子乱了乱了,怎么转娱乐圈去了?
“快点!喂,里面的花痴,不是大放吧?想熏死我们家老大呀?”嘭嘭嘭,外面的几个拳头一起砸。
不过小姑娘的力气有限,所以,听起来不那么恐怖,相反,还有点虚张声势。
“你们才花痴呢!”千朵仰起脑袋,气恼地喊,“我爱穿谁就谁!”
一边脸红了,垂下眼,对胸前的那个人轻声说,“哎,对不起,让你进女厕所啦!我不是真的那个、那个放噢,我只是躲躲,你继续睡,别睁眼噢!”
“把她拉出来!”那个雨停一声令下,外面顿时拳打脚踢。
“我报警啦,大白天的,你们三个绑架我!”千朵腾站起来,鼻子差点贴着雨停的鼻子, 那家伙已经跳起来,一手抓着板壁边沿,一手往插销那伸。
“哼哼,谁叫你侵犯我家老大的肖像权的?”雨停脑袋一冒,马上沉下去了。
“喂,你们确定T恤上那个人就是你们的老大吗?”
外边接二连三的声音——
“当然,我们画过他不止一百遍!”
“老大睡着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看他,就是那种样子的,随时会睁开眼睛,对偷看的人喝一句‘滚’。”
“老大最大的本事就是把笑容冻在那里,明明嘴角在笑,眼睛里冰冰冷,像杀手!”雨停的声音,牙齿也在发抖,“他完全不用装酷,他就是天生的酷!”
千朵的心嘭嘭跳起来 她慢慢把脸贴近板壁,“那么,123,我们一起喊他名字,看我们找的是不是同一个人!”
“谁要不喊谁就是花痴神经病!”外边三个家伙马上同意了。
“123——李可以!”
“321一——李可以!”
里面外面的人都没声了。
“他是你谁啊?”很久,外面的人先开腔。
“一个朋友。”千朵小声说,开了门,转过身,背对着她们,T恤的背面印着清清楚楚的藏蓝粗圆字体——“寻找李可以 电话:*******”
“那也不用这样啊,穿成这样,我们家老大,算怎么回事呀?”虽说还是不满,叫雨停的家伙口气还是软了下来。
“我只想找到他。”千朵的鼻子突然发酸,把头扭一边。
有一次,她和李可以一起去吃拉面,一家脏乎乎油腻腻的小面馆。
千朵多爱干净哪,可他只要走向哪里了,她脚步就不受控制地跟到哪里。
那天好像是中秋节,揉面的案板上放着一只老掉牙的收音机,突然蹿出一个飙得好高的女声——“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……”
“看个头啊!”李可以顿时心烦意乱,把筷子拍在碗上,“我讨厌节日啊回家啊这些词,闹哄哄慌张张的,一点也没意思!”
“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啊?”千朵问。
“生日!”他不假思索就说,挑了一筷子面入口,又自言自语,“下好的面没人吃,摆在那里涨开了,粗拉拉烂糟糟的,真难受!看在那碗面的面子上,每年就回去一次咯。”
是啊,热气腾腾的却是凄凉的!当时,千朵想象着那碗生日面,咕嘟喝了口汤,然后面露笑容,自己至少也拥有了一样他的唯一,他也许唯一只向她吐露的秘密。
也是这个原因吧,在收到那么多“查无此人”退信后,她还是继续不泄气,继续灵感一现,在他生日那天,义无反顾地找到他家,没想到结果还是落空,还莫名其妙被三个“黑社会小美眉”拖进厕所威胁一顿。
李可以是反复无常的人吧?那么自己,自己是傻得可以的人吧?
想想,想想,千朵就由鼻子酸变成心酸啦。
“我可以走了吧?”千朵不想让那帮“黑社会小美眉”看到自己鼻子发红眼睛发红。
“黑涩会小美眉”们没说什么,抱着双臂,个个领带飘飘,冷冷侧过身,让出一条道让千朵走出去。
“喂,你能不能换件大点的T恤呵,肥婆!”千朵转过身,那个叫雨停的戴骷髅头花样领带的家伙一脸不爽,“自己看看,老大的鼻子都被你拉扁了,变塌鼻梁啦!”
“喔!”千朵下意识缩起了两个肩膀。
“喂,我说,既然我们都在找李可以,”雨停郑重其事地把松开的领结重新拉到领口,“不如我们一起找!”
“我有一个条件!”千朵停住脚步说。
“请讲!”“黑涩会小美眉”第一次很有礼貌地用了“请”字。
“别叫我肥婆,我只是比你们丰满!”千朵气呼呼的。
“可以!”答应得痛快极了。
千朵皱眉头了,毫不客气再次要求:“喂,可不可以不用‘可以’这两个字!”
“可以,”雨停呆了一下,毫不含糊“啪”拍了自己一小耳光,“没问题!”
我下了。
李可以突然说。
李可以,离女孩远点,别惹她们 ……最后两个字,赵起吞进去了,叫做“伤心”。
知道了。
李可以的头像立刻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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