彖传:恒久而不已也
每一个卦象征一件事情,就这一件事发挥一个道理。剥卦、复卦是很重要的。泰卦、否卦也是一对,也很重要。坎卦、离卦也是一对,都很重要。咸卦、恒卦也重要。六十四卦,你们自己读,我给你们讲几个要点。
剥卦(噩)是阴剥阳,把阳气剥尽了,一个人生命里一点阳气也没有,没有阳气就没有生机了。剥卦阳气都剥掉,那么,阳气都跑到哪里去呢?跑到复卦(蠡)去了。下面讲咸卦,咸卦很有意义的。
《咸》:“亨,利贞,取女吉。”这个卦辞没有包含什么道理,那是用在占卜上的。重要义理在《咸·彖传》,《彖》日:“成,感也。柔上而刚下,二气感应以相与。”天地间最基本的就是“感”,当宇宙论的词语看,就是存有论的感(ontological feeling)。这个感就成了宇宙间、天地间最基本的一个实体(reality),正如《中庸》讲的“诚”一样。接下去说:“天地感而万物化生,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。观其所感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”写这个《彖传》的人很有存有论的洞见(ontological insight)。西方哲学家中,德国的海德格尔有ontological feeling。
存在的事实谁负责?西方人把它交给上帝,上帝负责。因为我们的存在是上帝创造的,存在你自己不能负责,你不能掌握的,上帝创造你的存在。为什么他长得漂亮,我长得不漂亮?这个没有什么道理的,这是存在的事。“幸福”这个观念从宗教来,祈祷什么呢?祈祷上帝赦免你的罪,给你降福。中国人不是不知道幸福,事事如意,谈何容易呢!没有人能担保,这是你的存在的事实。命是自己掌握不到的,所以中国人不做祈祷工作。孟子说:“求则得之,舍则失之,是求有益于得也,求在我者也。”你自己的道德生命“求之在我”。又说:“求之有道,得之有命,是求无益于得也。”这是“求之在外”,不是“求之在我”,这属于存在的事情,基督教交给上帝决定,中国人交给“天”。
《咸卦》下面就是《恒卦》。“恒,久也。刚上而柔下,雷风相与,巽而动,刚柔皆应,恒。恒,‘亨,无咎,利贞’,久于其道也。天地之道,恒久而不已也。‘利有攸往’,终则有始也。日月得天而能久照,四时变化而能久成。圣人久于其道,而天下化成。观其所恒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”这是《恒·彖传》。夫妇之道是恒,夫妇之道就是存有论的感(ontological feeling)在人事方面的表现,在人间的表现,夫妇就是阴阳二气相感。
“天地之道,恒久而不已也。”“圣人久于其道,而天下化成。观其所恒,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。”这几句话很好。这里提出“化成”,人文化成的观念不在恒卦,在贲卦。“贲,亨,小利有攸往。”(《贲卦》卦辞)贲者,饰也。《贲·彖传》日:“柔来而文刚,故‘亨’。分,刚上而文柔,故‘小利有攸往’,刚柔交错,天文也;文明以止,人文也。观乎天文,以察时变;观乎人文,以化成天下。”
“观乎天文,以察时变;观乎人文,以化成天下。”《贲·彖传》这几句话很重要。“文”不是文章的文,是文饰的文,当动词用。“天文”是中国的老名词,“天文”是自然的调理、秩序,阴阳刚柔之道是自然的道理。中国人讲“人文化成”就从这里出,儒家讲“人文化成”。“文明以止,人文也。”光讲自然秩序不成,自然秩序要加以人的力量,所以观乎人文,才能化成天下,才能移风易俗。《中庸》讲:“参天地,赞化育”,这就是化成天下。化育是自然的化育,要人的力量参予天地之间,参赞这个化育。光靠自然不成。
《中庸》、《易传》代表孔门的玄思,儒家的玄思就是道德的形而上学,前圣后贤存在的呼应。下次讲《系辞传》。《系辞传》宋明儒都讲过了。程明道、周濂溪都能相应,张横渠大体相应。宋明儒象山表现最好,好不好依据《孟子》讲,象山对《易传》不感兴趣。明道讲得最好,但明道也有明道的弱点,就是天天挂着圣人的观念。某方面明道比象山圆融,但没有象山那么无憾。孔子、孟子都无憾,无憾就是没有自卑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