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始反终 故知死生之说
生从哪里来?死到哪里去?究竟人的生命以及万物的生命, 原始从哪里来?死又到哪里去?事物有始则有终,人有生必有 死。人有生有死与事物有始有终,道理是一样的,推原出“始” 为何物,即知道“终”为何物了。同样,推原出“生”为何物, 即知“死”为何物。推原事物的初始,并返求事物的终结,就 能知晓死和生的规律。
在《论语》中孔子说:“未知生,焉知死。”《庄子》也说 过:“死生一大疑。”人类的问题,生与死是一个大问题。人为 什么生?生了为什么活着?为什么衰老?为什么一定要死?人 类是很可怜的,人生下来,读书求学,在力争着学问,求到最 高处的时候,都在为名、为利、为情所拖所累,奋斗到五六十 岁时(据现代医学研究,人的脑力、思想的功能最发达的时候 在五六十岁),真正的成熟了,可是人成熟了也就快完了。该退 的退休了,该下台的下台了,像秋天的树叶一样该落地了,这 就是《易经》的法则“原始反终”。
人有生死,孔子对这个问题看得极明白,对待也极理智。 “故知生死之说”,生亦愉悦,死亦愉悦;既乐生,又不畏死。 孔子虽知死生之说,但与主张齐生死、泯生死、轻生死、任生 死却有根上的不同。孔子在人生观上是积极进取的现实主义者, 对死看得宽,对生看得更重。所以他说:“朝闻道夕死可矣。” 因此,中国的《易经》文化对死与生问题始终都是乐观的 态度,死即是“离苦得乐”,“原始反终”。人活在世上就像到这 个世界上来观光了一回,人的生命来了像早晨一样起来了,死 了像到晚上休息了,如同他的开始,回去了又是回到那个地方 了,死没有什么可怕,“故知死生之说”,死生的道理就是这样。 生与死,是人生起始的两个端点;人生是一条不归路,当你走到终点时,才会想起中途的遗憾;只有真正理解了生命的 意义,才能正确地面对死亡。
生命是怎样形成的呢?庄子在《至乐》中认为:天地之间, 若有若无之际,聚起一股气息,气息逐渐变成形体,形体又孕 育了生命,人就是这样来的,现在生命又要走向死亡。这生老 病死不就跟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一样吗?死后又循着这条路回去 了,此时此刻在天地之间安安静静、踏踏实实地睡了,人却要 哭哭啼啼,不是太不懂生命的真谛了吗?
人生百年,终有一死。中国文化对生死问题看得很明白, 比如,民俗文化里,民间办喜事就有两种,叫做办“红白喜 事”。嫁娶生子是红喜事,这是生命繁衍的开始,自然是一桩大 喜事;寿终天年,为死去的老人送行,是一白喜事,也是一桩 大喜事。所谓“红与白”只是生命的两端,红是生命来临之前 的迎接,白是生命寂灭之后的相送。生与死之间,不过是一种 生命形态的转化。
孔子能够轻松乐观地谈生死,是因为他悟出了生死的真谛。 生死之间不过是一种形态的转变。《庄子》里也提到关于生死的 问题,庄子说:“古之真人,不知说生,不知恶死。”古代的真 正懂得生命奥秘的人,没有觉着拥有生命有多么可喜,也不觉 得死亡来临有多么可怕。真正的君子对生死的态度从来是不刻 意的,不追问自己从哪里来,也不担忧自己往哪里去。因为生 与死只不过是一个生命形态的变化。之所以庄子对死亡旷达, 是因为他对生命的顺应,既然人生自古谁无死,那么死亡还有 什么可怕?还有什么可悲伤的呢?
《庄子》里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:子桑户、孟子反、子琴 张,三个人都是外方之人。他们心意相通,亡怀生死,结伴在一起,成为好朋友。
后来,子桑户先死了。孔子听说了,就派自己的学生子贡 去帮忙处理丧事。了贡到那里的时候,看见子琴张和孟子反两 个人,一个在编挽歌,另一个在弹琴,正对着子桑户的尸体哨 歌呢。他们唱道:子桑户啊,f桑户,你现在已经冋到本真了, 我们还寄迹在人间。
子贡就非常不理解地说:你们三个人是这么好的手足兄弟, 有一个人先走了,你们却对着尸体在唱歌,这合乎情理吗?
子琴张和孟子反两个人反而笑了,说:他哪里懂得什么是 礼的真意啊?
子贡回去后,问老师孔子: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?他 们到底是什么心思啊?朋友死了,不但不悲伤,反而在欢欢乐 乐地弹琴唱歌。
孔子当时就说:他们都是些心游世外的人,而我是一个拘 泥世内的人。我怎么还派你去帮助做丧事呢?这是我的孤陋啊。 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生和死的边界了,他们完成的是心神跟天 地的共同遨游。有没有这个身体形骸对他来讲是不重要的。所 以,一个朋友走了,两个朋友就像为一个远行的朋友那样坦坦 然然相送。
《庄子》里又讲了一例故事:子来生了重病,看来不久于人 世,快死了。子犁去看他,看见子來的妻子儿女都围在那儿大 哭。子犁上前对他们说:你们快走开,不要再打搅这样一个马 上要有大变化的人。
子犁靠着门,对子来说:伟大的造物主啊,下面他又会把 你变成什么呢?
子来长长地出了一气,对他说:“夫大块载我以形,劳我以生,佚我以老,息我以死。”
这四句话讲出了人牛.的历程。天地造化,锻造出了我的生 命,赋予我一个形体。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初,有了这个生命, 就要完成生命的社会化,就要去穿越人牛。所以就要“劳我以 生”。人的这一生没有不受苫的,一辈子要经历很多磨砺。到了 晚年,我老了,终于可以让我悠闲自在地安享晚年/。但是, 晚年的这个休息也还是很有限的,最后给我的安顿叫做“息我 以死”,用死亡给了我最大的休息。这就是我的一生。所以,子 来说:我相信,善待我生的也一定会善待我死,我是怎么样被 安排来这个世间走了一冋,我还好好地离去。
中国文化素来认为:生者寄也,死者归也,人类活着与死 去,没有什么差别,也不必对待死有那么多的痛苦。人人都要 死,太阳照旧会从东方出来。同样,历史也一样会延续下去, 而且一代比一代过得更好、更快乐。
这就是原始反终,故知生死之说。